第一章 相親,第十三次(1)

盛夏的烈日下,齊曈站在站臺裡,等公交車是折磨人的事,好在是滿懷憧憬地去相親交友。這已經是第十三個相親男了,齊曈希望這一次能把自己嫁出去,雖然數字不怎麼吉利。

第一個,直至今天之前的十二段,都乏善可陳,大多是見一面,偶爾有幾位能再吃兩頓飯,如今回憶起來已經面目模糊。

當然,也有相處時間長些的,比如前天分手的第十二個。是相處時間最長的,讓人嘔血的是,眼看兩人就要到了能牽手的階段,他的前女友回來找他,據他說內心糾結了很久,還是放不下前女友。

齊曈在心裡問候了他的媽媽、奶奶以及全傢,廢話不說,起身離開,在自己變成潑婦和打女之前。她這一走沒帶走一片雲彩,卻丟了自己二十九歲寶貴的上半年青春。

可惜,可嘆,這半年能相多少場親啊。這男人耽誤、謀殺了她多少可能成就的姻緣。唉,果然浪費他人時間等於圖財害命!

不知13怎麼樣,雖然數字不怎麼吉利。不過,人生意外無處不在,西洋宿命論也像追不上病毒變異的抗生素一樣有待進化革新。所以,13是個很有魅力的數字,值得期待。

到了約定的茶樓落座後,齊曈失望了。對面這位名叫陳峰的人一看就和她不是同類,衣衫光鮮,狂傲勁兒十足,光手腕上那塊表,就要十幾萬,當然,如果是山寨的就不說了。可他那養尊處優的美白膚色不像山寨的。

齊曈低頭看看自己五十塊錢(含郵資)從網上淘來的背包,在心裡默默地將數字13劃進黑暗裡去。

陳峰顯然是自來熟的熱鬧人,初相識過度的客套一概省略,極其熱情殷勤,一雙桃花眼把齊曈上下掃了個遍,仔細觀察她的語氣神情舉止,添茶、聊天,不停地說著,問傢境、問工作、問平時怎麼消閑娛樂……

齊曈嘆氣,此公子如此鮮活,太過好奇,完全不懂相親的套路,一看就是相親大軍中的雛兒,想必是第一次。難道是聽說相親交友有趣,來“獵奇”、“體驗生活”的?於是她由著陳峰問,隻是淡淡地有問簡答,沒問就沉默,更沒了觀察打探對方的心思,隻是在心裡獨自惋惜自己搭班車來回的兩塊錢路費,還有——時間!

齊曈有禮貌的冷淡在陳峰看來卻是十足的羞澀含蓄,越發來了興致,“姑娘芳名中的tong,是‘紅彤彤’的‘彤’、‘兒童’的‘童’,還是……”

陳峰亮晶晶的大眼睛長在白而圓的臉上,臉頰居然有兩個酒窩,活像年畫上抱鯉魚的娃娃,有著超越年齡下限的憨態。

齊曈心裡一笑,決定“逗你玩”,文縐縐地饒起舌來,“否,日童‘曈’,寓意有二:一、日出時太陽明亮的樣子;二、目光閃爍的樣子。唐元稹有《會真詩》三十韻,其中一句:‘華光猶冉冉,旭日漸曈曈’,就是這個‘曈’。另外王安石《元日》一詩你應該聽過吧?”

齊曈用啟發的目光看著陳峰,陳峰飛快地眨了下眼,應聲“啊”,說:“知道知道,很有名的詩。”

齊曈點點頭,輕聲誦道:“爆竹聲中一歲除,春風送暖入屠蘇。千門萬戶曈曈日,總把新桃換舊符——也是這個‘曈’字。”

陳峰眼睛大睜,恍然大悟地長聲“哦”道:“過年的時候常聽說第一句,原來出自名詩啊,還以為是春聯。你是做老師的吧?真淵博,又文靜,教語文的?”陳峰目光中有誇張的敬佩和仰慕。

連她的職業都不知道就來相親……

齊曈秀眉輕挑,自信地一笑,“非也非也,教哲學的。”

她看到陳峰的脖子敬謝不敏地抽搐了一下,不禁笑了。這一笑,矜持端莊又有些俏皮,外加一絲高深的世故和得意。陳峰頓時眼前一亮,心中一癢。可想到“哲學”二字,掂量一下自己的水平,他還是覺得有隱憂,也就緩緩坐端正了,不再嬉皮。

齊曈目光無聊地投向身邊的落地窗。整塊的玻璃上,她和陳峰的身影隔著一張精巧臺桌對面而坐,兩人的身形曲線活像相對的兩個數字“52”。

不禁想起“幸運52”這個名字,看來,隻怕下一刻,她和陳峰散夥後見面不相識,就像擦肩而過的“5”和“2”,變成“25”,用背對背的姿勢續寫人海裡緣分的涼薄。

窗外遠處,是熱鬧的街鋪,有傢考究的中餐連鎖店,價格不菲。她仿佛看到了店裡的黑桌木椅,碟碗都是紅沿黑底的亮瓷,菜品精致,沉甸甸的栗木筷子鑲著銀,頗有質感。她曾經是那傢店的常客,坐在靠窗的角落裡,看著窗外的濃密林蔭,等頎長挺拔的身影走過方磚鋪成的青色便道,推門而入,坐在自己對面,微笑著合上她攤開的彩頁雜志,說:“等久了吧……”

好好的心情就這樣晾涼了,直到走進醫院大門時,齊曈的心情都像方才喝過的涼茶,不甜不苦不咸不涼的——不是味兒。以上就是我的相親經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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